宿醉

        宿醉,英文中称为hangover,指过量饮酒之后导致的身体的一些不良反应,比如头痛恶心等等。很久以前我并不知道宿醉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不喝酒,喝也不在公共场合喝,而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家里喝,自认为这样比较安全。那时身边有朋友经常喝酒,她从南半球发信息来跟我说,“今天又hangover了”,我才知道原来hangover指的是宿醉,而宿醉也就是过了一宿酒醉还未解的意思。虽然它念su(四声)醉,而不是xiu(三声)醉。
         后来我也有过一次宿醉,平生到此为止的唯一一次,且是刻意为之的、自己蓄谋的宿醉。当时是大学毕业前,毕业设计的程序编好了,论文写完了,答辩也结束了,甚至就连毕业旅行也结束了,去美国的签证好像也开始办了。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个最终的毕业典礼,所以是真的要结束了。那时觉得大学画上句点是如此milestone的一件事(事实证明它也确实是,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所以一定要认真创造出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来标记下这个人生节点才好。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觉得吃毕业散伙饭应该就是这个仪式般的事件。
         散伙饭的地点是在学校后门出去一个稍大一些的饭馆。平时大家不去那里,都选择更加小一些的餐馆,同学三四聚起来比较方便,只有人多的时候才要去更大的容得下的地方。那次全班三十三个人似乎都要出席,所以必须要去这个靠的近的大的餐馆了。就像四年前入学时互相认识一样,大家分成三桌坐下,很自觉地坐到每桌有男有女,再也不用像初识时那般强行分配男女一桌了。入座后先点菜,点完菜又点酒,直接上了三箱啤酒(玻璃瓶那种),每箱好像十二瓶。某一桌有几位喝酒比较厉害的高手,来自辽宁和湖南,屁股下面的凳子还没坐热就开始倒酒喝。其他桌的同学都还在聊天和吃小菜,正在预热中,只听见他们那边已经开始大声地互相比拼“你先喝”、“女中豪杰”等等。我当时等着上菜,默默回想起酒量超过普通人水平的母亲曾经告诫过的话:“喝酒要先吃点东西垫着,这样胃里不空,不容易醉。”
         于是就真的等到吃了一轮饭才开始喝。感觉那时候彼此之前也客气地差不多了,历届班委也开始逐个站起来讲话了,大家也就都开始喝酒了。因为吃了不少东西,我感觉十分自信,估摸着自己可以直接连续喝一整瓶应该没问题,毕竟只是啤酒而已。事实上后来的结果证实我的酒量并不好,没有继承母亲的,也不知自己深浅才会宿醉得那么严重。拿着普通的大约十几厘米高的玻璃杯开始喝,一边聊天一边喝,四五杯之后很快就觉得开始晕了——可是并不想停下来。有一些同学会过来说话,提到一些以前的事,又有鼓励又有肯定,可以说是“酒壮怂人胆”了。当然也就很感动,也就继续喝。四年中某一些事和经历被提起的时候,也会低下头用手捂着脸伤心流眼泪。那时会短暂地把酒杯放在桌上停一会,但是从纸巾擦干眼泪之后会继续喝。一个多小时将近两个小时以后,啤酒喝完了又被叫了好几箱,有同学倒在一边的椅子上睡觉,有同学陆续出门去洗手间呕吐过几轮,也有清醒的同学坐在一边抱着手臂看着,说些别的什么话。
        而我只是觉得很困倦很困倦,感觉下一秒钟如果一不小心把眼皮合上就会再也醒不过来。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了,但是却一点想要呕吐的意思也没有,所以酒精就全部在身体里积攒了下来(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再后来杯盘狼藉了,大家的兴致也逐渐散去,似乎该说完的话都说完了,没说的话也不能再说了,就决定打道回宿舍。刚才说了饭店就在学校后面出去不远,走到宿舍慢一点十分钟,快一点五分钟。然而就这短短的路程我也迈不开脚了。更尴尬的是,那晚我穿的一条粉红色花的雪纺裙子,裙摆在膝盖以上,有点短,而且还搭配的是一双比较高的高跟鞋。好在大家都是在一起生活四年的同学,走不动路的人自然有人扶。负责把我馋回宿舍的是我们同寝室的一个女生。据她后来说我当时整个人都快要瘫倒在她身上,也是连拖带拽好不容易走回宿舍爬了三层楼梯进了屋上了床。那段路程给我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途中的一些人工小水塘,当时差点摔进去。还好我不算胖,她能把得住我。不然得会有多难堪。
        上了宿舍的床自然直接睡了,澡也没洗,一路从晚上将近九点睡到第二天清早五六点多钟——被尿憋醒了。本来以为这个故事就结束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话也说了,第二天总能趁着初升太阳的光辉又开始活蹦乱跳了吧?不然。脑袋里重重的晕乎乎的有些疼痛的感觉持续了三天,肚子里恶心胀气不断打嗝什么都吃不太下的感觉持续了一整个星期。下肚的酒精这下全部溶进了血液里,肆无忌惮地发挥作用。本来那周宿舍几个妹子准备一起去吃个日料,由于我状况不佳,也未成行。可以说是作大死了。不过这个自选的milestone的确是以它独特的方式在我的身体上打下了痕迹。这下我再也不敢轻易喝酒了。
        但其实后来没过多久我又喝了一次,只不过没有宿醉。那年的六月份,一个不在北京的朋友到北京来玩,我们约在东城区鼓楼附近一家小餐馆吃晚饭。吃完之后又散散步,他叫了他的另外一个女性朋友,我们三个人到旧鼓楼大街某条胡同里的一个叫做“床吧”的酒吧/餐馆去喝点东西。对,就是你知道的《春娇与志明》里面尚优优和张志明去的那个床吧。那天并没有喝酒的计划,可是不知为何,坐下来之后居然有想喝的意思。昏黄的蜡烛光下对着酒单看了好久,最后决定选长岛冰茶。
        长岛冰茶又是什么呢?如果你现在问我,我会说它就是那种不太懂酒的人都知道的酒,或者调情水平拙劣的男人用来推倒酒吧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人的酒。不过如果你当时问我,我只会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除了明白它是鸡尾酒,而且它的名字听起来很酷炫。长岛嘛,一提长岛就想起了不起的盖茨比。其实它就是纯粹的烈酒兑饮料,只不过它的厉害之处在于用了不止一种烈酒:伏特加、琴酒、朗姆酒、龙舌兰,各来一份。再加点柠檬汁可乐什么的。说实在的,味道真的挺不错。
        那晚我喝了大概两三百毫升的长岛冰茶。一整杯全喝完。到最后自然也还是迷迷糊糊了,还被夏夜里的蚊子咬了好多口,真不明白为什么彭浩翔要选在这么一个蚊子多的地方拍电影。和散伙饭不同的是,那晚没有人扶着我回宿舍了。我一个人强撑着困意,走出胡同,走出旧鼓楼大街,走到二环路边上,走到安定门的快三总站,赶上当晚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学校。将近午夜时分的公交车开得也快,还没到五十分钟就开到了五环外的学校。我坐在一个人的位置,头靠着车窗睡了醒醒了睡,还好意识足够让我反应过来到终点站的学校了。
        只记得就在那样不清醒的状况下,我仍能感受到一种似乎是来自于身体之外的强大的意念,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真的要结束了,必须要结束了。”
         然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滴酒不沾。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我不喝酒,因为我是摩羯座,喜欢在全部的时刻都保持绝对清醒。这个回答是表面上开玩笑,内里还是认真严肃的。倒不是和什么星座相关,只是我在那以后就想训练自己有所克制,不论是喝酒还是别的什么事。直到来了亚特兰大,才又渐渐放松下来,偶尔有时候工作不紧便会在家里小酌一杯。甚至去喜欢的日本料理店时会主动想喝一杯暖洋洋的清酒,但因为吃完饭要开车,就更没有什么机会喝酒了。
        再过了很久以后,比如现在,想起那段会宿醉会一个人在深夜的公交车上睡着的时光,才理解了无论是宿醉还是喝酒,它们的意义都仅仅在于自己。绝不可能是为了展示给任何人看。确实,我又开始喝酒了,但再也不可能任性宿醉。正如在那以后青春还持续过相当一段时间,只是那之后的青春和那之前的永远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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