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过一个偶像,近在身边,是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虽然初中就认识她了,但因为她在隔壁班所以并未有任何真正的交集。只是上奥数班时会碰见。印象最深是我们这个全年级理科最好的班里那几个数学最好的男生都做不出来的题,她做得出。
我们高一高二是同一个班,高一的时候也是同一间宿舍的。她的性格偏内向,平时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但提起喜欢的事物,比如狗、比如昆虫、比如植物、比如自然,也会滔滔不绝,神采奕奕。她平时也不擅交际,身边朋友只有那么一两个。也不记得是怎么和她慢慢走得近了,高二的时候渐渐变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那时学校宿舍是八个人一间,上下铺。高中女生下了晚自习回到寝室闹哄哄,讨论八卦也好,学业也好,都只是局限于眼前的这片小天地。而她呢?走得比我们所有人都远。高一时就对自己的未来有了详细的规划。她说要去美国读本科,想学生物,于是我们聊大天侃大山给男友发短信的时候,她一人默默地坐在上铺床位背SAT单词做题目。有时候她不满意我们太吵,也会抱怨两句,马上又继续开始读书。我们都还不知道大学是怎么回事,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要选文科还是理科的时候,她已经早早做好功课,知道只有在香港才能考SAT,考试何时,考场何地,费用几何。她那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要做什么”的劲儿,彼时我从未在任何一个别的优秀同龄人身上见过。他们大多只是闷头学习,知道考高分一定更好,却没有一个连贯的航行方向,不知道船要驶向何处。而她不仅有这个方向,还有行动力和坚持,再加上聪明和好方法,又不失一颗善良谦虚的心——如果说这些出众的同学在我眼中像天上的星辰,她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
他们那么亮,我永远都够不到。
听起来似乎是我的一厢情愿,不过那时我们的交流的确是双向的。有时候我会去她家坐坐,她也会在某些夜晚被我带到学校的天台上静静看万家灯火。一次我提到长大想尝试写作,说,但是那么多人都想写。她十分淡然,回应道:“可他们都没有你写的好。” 又一次下大雨,我们共一把伞回学校。并肩走时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手臂。文学作品里写有情愫的男女初次碰到彼此皮肤会用如“毛发耸立”之类的词(林夕的词里写:“毛管不够争气”),我那时的感觉更像是心脏上的每一根血管都过了一道微弱的电流,虽然转瞬即逝,却明晰可见。很多年后再想起那一刻,也许除了友情还有一点点爱。虽然我并非同性恋者,但是因为与她的感情,也逐渐能够理解了同性间可能存在的爱意。
高三重新分了班,我们X科不同,不在同班也不在同一栋楼。她后来有了男友,我们的交集变少了些,还是依然保持联系。记得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她考了全年级第一。她的班主任还曾经希望她能够冲刺省生物状元,她不满被计划,跟我说压力大。后来她去香港考试,又自己写PS处理申请事宜,最后如愿以偿被梦校录取,是全美生物专业最好的大学之一。我一路以来被她的自主及独立强烈影响,在我青春期的末尾烙下深深的记忆。
她去了美国之后,我们的来往渐渐变少。到最后往往是我主动联系她,我也知道她有了新的朋友。后来给她发邮件,也是很久不回复,好不容易才告诉我,有了新的邮箱,旧的这个已不常查看了。她有很长时间没回国,我也一直在北京,再见面已经是五年后在纽约。
那时我在读硕士,某个春假去纽约游玩。她本科毕业申请上美东某名校的生物专业博士,也和几个新的中国同学一起来纽约玩。他们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吃饭,我过去找。走到的时候还低着头在看google map导航,抬头便见到她。她明亮地笑起来,跑过来一把拥抱住我,犹如五年分别不过数日。她的开心写在脸上,而我反而显得更冷静些。只记得和他们一起吃了饭,说了话,后来还去逛了一下soho。她走进anthropologie逛衣服,几十刀上百刀的裙子仔细查看。我是靠父母给生活费,衣服多在hollister买,所以在这家店并不能放开逛。一阵后我自觉无趣,同她道别后自己坐地铁回到了住处。
再后来我们在深圳也见过面。可惜那一次她迟到了半个多小时。我到达约定地点,她还未从家出发,睡过头了。我内心敏感,想着也许她不再在意我,否则为何不守时,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否则为何这几年她过生日我发信息祝她快乐,而我过生日她从未记得。
于是友情也就这样变淡了。她找了新的男友、领证结婚、博士毕业,没有任何一件事与我单独提过,我只是在朋友圈里被广播知会。我对待友情的态度,是不计较对方是否每次都是我主动联系,只要是在意的人,就会尽量保持联系,回国也努力约时间见面。可即便如此,主动过几次,对方不冷不热,我自然也感觉没有意义。相信十多年来成长的不仅是她,也是我自己。不用总是望着遥远星空中闪耀光芒的我,也终于能看见自己身上的光了,即使细小,即使不稳定。所以从前的这个偶像也逐步从神坛上走了下来。没有联系就不必联系。我选择删除她的微信。
仔细思考她对我的影响。有许许多多是正面的:是她告诉我学习英语要大量阅读原版书,推荐我看哈利波特,也是她让我知道原来聪明的人也可以非常善良,而非必须锋芒毕露、骄傲又自大,刺伤身边的人。不过,这些影响中也有少部分负面的,主要来源于她在我心中的“偶像地位”。偶像是一个虚假的、不可能实现也终无法存在的身份。只因它的构建出于神化一个普通人,一个会哭会笑,会高兴也会失落,会激动也会疲倦的普通人。偶像,一个一成不变地白天黑夜无论何地都能闪烁光芒的人,他不存在。所谓的“偶像走下神坛”,也就是仰望者崇拜者们发现偶像也是人的时刻。这种寄身于另一个他人的热望,无法持久亦不可能被接纳。
更为健康的方式,也许是看到闪光点,也看到黑暗。明处可以学习,暗处也要能理解。或许可以有一个榜样,不盲目崇拜,而是理性认知对方的优点及缺点,看着他,也反观自己的独特与不足,找到属于自身的成长之路——绝非试图复制对方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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