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不消费主义freeganism

        昨天在看微信的时候看到了上海译文的公众号推来的一条消息,介绍了叫做《无钱幸福》的一本书,说的是一位德国的Heidemarie Schwermer女士从她五十多岁时开始过一种不花钱的生活,通过做一些劳动,比如家务、比如带小孩、比如遛狗,来换取可以住在对方家的权利,或者换取对方的一些服务,比如理发。Schwermer开始过这种不花钱的生活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一直过这种生活到七十岁去世。看到这篇介绍以后我非常感兴趣,因为近期一直在想要过一种不受资本主义控制,也就是不用上班(不用赚很多钱)的生活,除了和其他人一起直接推翻资本和政府的霸权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方式吗?有没有更可行的、一个人就可以开始实践的生活方式,就是之前在David Graeber的书中读到的那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然后我就把这篇公众号文章发给了一个朋友,因为常常和她聊一些类似话题。结果她也给我推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卑贱的人类”,里面专门有一整个栏目都是讲不消费的。友跟我说,她先知道了这个公众号的博主丁红Mantis,然后从博主写的文章中认识了Schwermer。于是我顺藤摸瓜看了几篇丁红写的文章,又找到了Robin Greenfield这个也是在践行不消费的人,还看到了Greenfield之前的TED talk,认识了“不消费主义”Freeganism这个概念,觉得深受鼓舞和启发,也许这就是我在找的那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Freeganism,中文叫“不消费主义”,在wikipedia上的定义是"an ideology of limited participation in the conventional economy and minimal consumption of resources, particularly through recovering wasted goods like food. ... although freegans are distinguished by their association with an anti-consumerist and anti-capitalist ideology and their engagement in a wider range of alternative living strategies, such as voluntary unemployment, squatting in abandoned buildings, and 'guerrilla gardening' in unoccupied city parks." 所以freeganism既有别于vegan,也有别于反消费主义者(anti-consumerist)和反资本主义者(anti-capitalist)。这么一看感觉把freeganism翻译成“不消费”主义好像不是很恰当,可能需要强调一下它更重视“创造别样的不需要消费的生活方式”,比如wikipedia定义中提到的自愿不工作、在废弃房屋里蹲着或居住、以及在无人的城市公园中“游击式种植”。所以我认为freeganism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一种意识形态或哲学,而属于方法论(methodology),在哲学的下一层,因为它更强调操作方法:找到另一种不需要消费的生活方式,并实践它。尽管wiki的定义上说它和反消费主义以及反资本主义有区别,但我认为它们究其哲学根本都极为相近,都实际上是在反抗现有的资本主义社会霸权,只不过有的更强调反抗资本主义本身(即推翻当前社会资本主义霸权),有的更强调找到资本主义外的生活方式(即在当前社会环境下实践其他方式)。手段略有差别,但殊途是同归的:Let's imagine and create a society without capitalism (hence also without consumerism), so all human beings are free.
        我在看到上文中提到的几个freegans后之所以感到深受启发和鼓励,是因为他们的不参与消费的生活方式确确实实地让我看到了一种哪怕不起来闹革命,也可以从个人日常生活的层面上立刻开始实践一种不那么受资本主义统治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也一样是在改变世界的,不论多么微小。更重要的是,就像我在上一段中提到的,如果足够多的人开始尝试并坚守过这种不受资本主义统治的生活,实际上也就达到了革命,即从哲学上反抗资本主义的效果(哪怕freegans会强调这不是他们的本意,就像丁红提到的她并不仇富)。还记得我在这篇文章中引用过Crimethinc和David Graeber说的话吗?"We must make our freedom by cutting holes in the fabric of this reality, by forging new realities which will, in turn, fashion us. Putting yourself in new situations constantly is the only way to ensure that you make your decisions unencumbered by the inertia of habit, custom, law, or prejudice — and it is up to you to create these situations. ... What is this but an elegant statement of the logic of direct action: the defiant insistence on acting as if one is already free?" Surely those freegans are acting as if they are already free, if they are not freer than most of us.
        其实从三月上旬辞职到现在也有一个月了,我除了平时吃饭睡觉锻炼以外,脑袋里想的最多的事就是有没有除了上班之外其他的赚钱方式。我知道我的这个想要改变个人生活,即“个人生活革命”的想法一部分是从自己亲身的生活、学习、和工作经历中逐渐形成的,另一部分也是在不断阅读书籍中愈发确信的。过去的十几年,从青春期到三十多岁,我的个人哲学一向都是“只要理解够深刻,改变自然会接踵而至”,所以我整个人的生活学习和工作重心都是放在加深理解上,无论是读书也好、和人沟通也好、还是选择了一个能够在工作中和陌生人有交流的工作也好。可最近几个月我慢慢意识到这个“理解的哲学”针对小事是成立的,但是针对更大、更广泛、更深刻的事情就不够了,而我好像终于碰上了这个更大的事。我去采访、了解了很多人,看了很多书,更多地理解了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则,于是我很生气很愤怒,然后呢?然后我持续去理解,只是让自己更愤怒而已,没有任何切实的变化。而如果没有变化,我就只剩下更多的愤怒和无力感,既不会得到改变带来的正反馈,也无法形成由正反馈和持续改变组成的良性循环。我也不是没有在寻找改变的可能,比如我读过Nomadland这本书,里面讲的就是不租房也不买房,生活在路上和车上的人。但书读完之后,不仅没有让我觉得可以尝试书中人物那样的另类生活方式,反而让我更加焦虑,觉得需要赚更多的钱才能在未来从容面对通货膨胀和其他的社会风险。也许是因为书中提到的多是这些人住在路上之后有多么悲惨多么老无所养吧…… 我也一直和minimalism不是很亲近,因为觉得很多人实施minimalism的方式就是丢东西——丢东西容易,但丢东西真的是在反抗资本主义吗?且不提把东西从自己家里丢出去会对环境和他人造成多大的负面后果。与其丢东西,不如少买,不如把现有的东西物尽其用,而既不化妆也不追逐时尚的我至少在这方面做得还可以了,比如把衣服从本科穿到现在。Minimalism并不能帮到我。
        还是David Graeber在The Utopia of Rules里面写过这样一段:

… it is possible to give power to the imagination. But it also requires an enormous amount of work. … Revolutionary change may involve the exhilaration of throwing off imaginative shackles, of suddenly realizing that impossible things are not impossible at all, but it also means most people will have to get over some of this deeply habituated laziness and start engaging in interpretive (imaginative) labor for a very long time to make those realities stick.

pp. 101, The Utopia of Rules, by David Graeber
        Graeber这里是在针对集体而言,说的是如果要反抗现实社会中的霸权,必须要个体一起集合起来付出非常大的努力想象并实践另外的生活,并且要持续这样努力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让这些另外的生活成为现实,而非仅仅是旧的社会环境下转瞬即逝的风景。这个道理针对只有一个人的生活革命而言也是成立的,即一位个体如果想要创造一种与当前社会现实完全不同的现实的话,那么这个个体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去想象、创造、实践这个不一样的现实。如果他想要留住这个现实,让这份现实变成自己的日常生活,那么他需要持续不断地努力、在大大小小的思想和行为中都贯彻这个现实,许多许多年。
        我愿意开始试着去创造这样一个属于我的另类现实。这些freegans的生活方式给我提供了很多点子,比如我可以借鉴他们的方法来创造适合我自己的尽量不参与资本主义、不给资本主义做贡献、甚至也就可以不用上班的一种生活。只要开始创造,我也就会获得行动带来的正反馈,想必也就会有更多的灵感出现,让我知道还可以如何继续把自己的另类现实实践下去。更多的灵感会引发更多的行动,这样就会形成良性循环。创造另一种生活当然不是说明天我就要像Robin Greenfield那样去翻超市的垃圾桶看有什么可以吃的,而是要从适合自己的方式开始,从小的地方、简单的行为开始,一点点变化。比如我已经开始在家里做饭吃了,也已经由这点改变看到了一些省钱的效果,那么接下来我可以看看还有什么是适合自己做的,比如自己尝试种一些葱和蒜等等。其实这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因为是学习过一种新生活。刚好,我可以把原来在学校学到过的learning sciences的理论也用到自己身上来,多鼓励自己,思考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给自己提供反馈,将变化记录下来,有需要也可以寻找他人的指点。
        其实担心和害怕也不是没有的,我毕竟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走出这一步。少买一点东西很容易,但刻意地少花更多的钱,刻意地对抗资本主义,这些行为的哲学出发点过于激进,自认是“温和左派”的我从未有足够的勇气或能力、也不觉得有必要做到这一步。或许是工作伤害我太深了,我终于忍无可忍辞了职,而且真的很不想回到工作环境中;又或许是最近无政府主义的书读多了,并且了解到了freeganism,所以我也就明确地看到了可以尝试创造另类生活的深刻意义和实际办法;最后,因为转换签证状态也确实不能工作,现在这段时间就提供给了我探索新生活的绝佳机会。即便我最后还是得为了生计找一份工作,又或者不消费其实也不是适合我的方式,那至少也努力了,积累了经验和知识,也许以后还可以再尝试呢。反正生活都是经历,没必要把开始的门槛给自己抬得那么高。"Freedom only exists in the moment of revolution. And those moments are not as rare as you think. Change, revolutionary change, is going on constantly and everywhere -- and everyone plays a part in it, consciously or not."

        题外话:我果然总是要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才能改变,以前感情上提分手或者PhD换导师都是这样…… 只能说好在我忍耐的限度并不是很低……
        我也心知肚明能够有机会甚至有资格尝试创造另类生活也是一种奢侈(privilege)。我有这个条件是因为男人有收入,而且我们也有一定的存款保障一段时间的生活。而那些freegans,无论是Greenfield,Schwermer,还是我在YouTube搜到的其他那些supermarket dumpster divers,他们都是白人,自然可以安全地去超市翻垃圾桶,最多只需要承受一下他人异样的眼光或者询问罢了——如果是黑人,大概率会直接被路人打911然后被警察抓起来吧?所以Schwermer说她过这种不消费的生活是希望能向大家证明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那我也想知道,如果她是生活在美国的黑人,还能说得出这句话吗?更别提过上不消费但仍然充实、自在、安全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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